第2章江南篇(第1/3 页)
第十九节江南</p>
阳春三月,江南草长,杂花生树,群莺乱飞。</p>
春日的江南,和风细细杨柳依依,正是深浓娇绿竞芳华的好时节。</p>
小桥流水,曲巷深院,黑瓦粉墙。往来行人如织,熙熙攘攘的商贩店铺挨门联户,售卖着各色针指细物,还有爱俏少女最喜的胭脂水粉,文人士子的生宣水墨,议价的声调呢哝动人,空气中浮动着桃花般的旖旎。</p>
风尘仆仆的塞外行客踏入了江南,仿佛到了一个新鲜异样的世界,洗漱过后,迦夜披着一头湿发,倚在窗畔看了许久。</p>
他用布巾替她拭去发上滴落的水。</p>
“这里真美。”她伏在手臂上叹息,唇角有抹清浅的笑。</p>
“看多了也就平平。”初到大漠的雪峰落日也曾令他惊叹。</p>
“回中原你不高兴?”</p>
“没有。”</p>
她不会懂。离家多年,越近乡情更怯,家中的一切既悬念又畏缩,该怎么解释这无端消失的七年。</p>
黑亮的清眸望了他许久,忽然别开眼:“我们在这里分开吧。”</p>
他的手一顿,她径直说下去:“你有你要到的地方,我有我的去处,没必要再待在一起,尽早分开行事的好。”</p>
“你想去哪儿?”寂静良久,身后的手又开始拭着黑发。</p>
“我?”她拈起一根掉落的发丝,细细在指尖盘绕,“我只来这里看看风景,其他的与你无关。”</p>
“那就一起走。”</p>
“没必要。”她冷静地否决,“离开了天山你已自由,无须再听从我的命令,何况你现在的功力已经高过我。”</p>
“你怕我?”</p>
明知是相激,她鼻子里轻哼一声:“你指什么?”</p>
“怕我的武功足以威胁到你。”布巾换成了牙梳,他徐徐梳落青丝,动作和话语一样不疾不缓。</p>
“有必要么?想杀了我,你得付出相当的代价。”她合上眼,仿佛置身事外的剖析,“就算你怨憎屈身为奴的几年,也必然会掂量行事的后果,恨我也不致于行险。”</p>
“你认为我恨你?”</p>
“恨我也不奇怪,没有人喜欢被驭使,何况还是像你这样的人。”她接过梳子慢慢地挽起乌发,依旧看着窗外。</p>
“你一直对我不错。”</p>
“我可不至于傻到认为你会感激。”她嘲讽地笑笑,语气淡漠,“不过是互相利用,最后能各不相关已属难得。”</p>
“为什么答应和我一起走?”深邃的眼睛像在探测。</p>
“你想听什么?”迦夜转过身,迎视着他的目光轻嘲,“我一心想杀教王,却没想过成功之后怎么办,碰巧千冥的挟制也令我恶心,既不想应承,自然唯有离开天山,与你同行仅仅是顺途而已。”</p>
她的笑冷淡而寡情?“别想太多,错判可是会致命。”</p>
“听起来真无情。”男子的话似惋似叹,双臂支上窗台困住了她,“原来七年时间,你对我纯粹是利用。”</p>
“那又怎样,不也得到了你想要的。”她试图推开他,对方纹丝不动。</p>
“说到底你还是怕我。”</p>
“什么意思?”不喜欢弱势般的姿态,她用内力震开,走至床边收拾包裹。</p>
“怕我寻机报复,不如趁早躲开。”他仍靠在窗边,听不出话里有几份真切。</p>
“你要这么说也行。”她无所谓地回答,头也没抬。</p>
“或者——”静了片刻,走近按住她的手,男子的眼神奇异,“怕和我一起时日久了,再离不开?”</p>
眼很亮,俊秀的眉宇隐然挑衅,蕴着飞扬夺目的神采,紧紧盯着她的眼,一时愣了愣,脑中竟找不出回语。</p>
待要回答已是晚了,俊脸笑容忽绽,如云破日出般耀眼,不容拒绝地一手拉起她:“若非如此何必分道,走吧,我带你去逛逛江南。”</p>
走在喧闹的街道,她轻轻探额,想不通那一瞬为何失神。</p>
头顶被轻弹了一下,他笑吟吟地望着她:“走路观景,江南的地面没什么好看。”</p>
调侃的语气让心一动,忽而明白了哪里不对。离开天山以后他越来越强势,再不是那个跟在身后沉默的影子,随着身份实力的转换,许多事都脱离了掌控,以他为最。这种感觉并不舒服,尽早各奔东西才是最明智的选择。</p>
心中有了决定再无迷惑,她抬起头浏览街景,听他指点江南风物,欣赏着与大漠完全不同的趣致,须臾便被吸引。</p>
时近上已游人如织,不少女儿家簪杨戴柳,穿红着翠,打扮得分外艳丽,曲桥清池,处处有小贩兜售着香囊零嘴,甚至还有各式各样的纸鸢,样式精巧,细笔绘有美人湖燕,令人爱不释手。</p>
“你想要?”</p>
没想到迦夜会喜欢这些小玩意,见她眼望着一个蝴蝶样的纸鸢呆呆出神,他过去买下塞在她手中。</p>
“不,不是。”接在手里,她恍惚了一下。</p>
河滩上草色青青,无数纸鸢上下翻飞争奇斗艳,花香与人声笑语混杂,天空哨声不绝,热闹非凡。</p>
“不会?”看她一动不动,他扯了扯纸鸢,“这种蝴蝶鸢竹骨太绵,只是好看,放不了多高,或者给你换一个?”</p>
她下意识地攥紧,脱口拒绝:“不用,我——”犹豫了好一会儿,迦夜扭过头,踏着石阶奔下河滩,迎风试了几下,手中的纸鸢已歪歪扭扭升了起来。</p>
没想到她真去放了纸鸢,脸上的神色不像欢喜,倒似梦般迷幻。</p>
想来是头一遭玩这种东西,放得并不甚好,总也飞不高,盘旋翻着筋斗。她轻轻扯着丝线,咬着唇发急,乌发覆在额上如鸦翅覆雪般分明,极是稚嫩可爱,身边已有些少年人忍不住要上前指点。</p>
这章没有结束^.^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/p> </div>
他上前替她技巧的扯着线,借着风势牵引,一路下滑的纸鸢逐步攀升,跌跌撞撞地飞上了半空,确是骨架稍软,再往上就不太容易了。</p>
迦夜紧紧张张地看,生怕和别的纸鸢搅在一起,从未见她为一点小事这般慌张,他不禁失笑,手中帮她控着,不让她太用力地拉断了线。</p>
“能不能飞得再高一点?”她盯着空中那一个小点,头都不敢回。</p>
“三月风大,再上去就危险了,只怕要被吹散了架。”他拉过纤小的手,拥着她退开几步,避过邻边斜掠的纸鸢。</p>
“我以前放得要比这个高。”她闷闷地惋惜,半靠着他凝视天空。</p>
放纸鸢是江南习俗,想来自是她幼年的事了。</p>
他不出声地引了引,鲜亮的蝴蝶又往上升了些,她渐渐开心起来,欢悦地指点:“再高一点,别歪,小心那边——哎呀!”</p>
孩子气的欢呼突然中断,迦夜冷冷地投视侧方,气息猝然冰冷下来。</p>
一个美丽的黄衣少女柔婉地笑,走上前安慰:“好可惜呀小妹妹,风把线吹断了呢。”言语亲切,眼睛亮亮地望着女孩身后的男子,面颊微红。</p>
他垂下眼,只看怀里的人。</p>
那一枚隐蔽的青蜂针,迅捷地打断了线,既瞒不过他,也瞒不了迦夜。失去了牵引的纸鸢翻滚着下坠,转瞬已落入河中,随水流去。</p>
黄衣少女见两人都未接口,微微有些尴尬:“姐姐替你再买一个,一起放可好?”</p>
迦夜身上的寒意越来越重,他无声按住她的肩,此地人多,若是动了杀机,怕会引起风波。</p>
站在少女稍远处的锦衣青年见情势不对,立即上前。</p>
“实在对不住,请二位原谅舍妹的游戏之举。”青年深深鞠躬,长袖触地,态度谦和有礼,巧妙地拦在黄衣少女身前,“容在下赔礼致歉。”</p>
“哥哥!”少女跺跺脚,粉脸现出羞红。</p>
“请恕堂突,舍妹只是见两位人品出众,心存结纳之意,并非有意得罪。”</p>
气氛僵了半天,迦夜忽然一声冷笑。</p>
“公子何必多礼,本是意外,适才可不正是好大一阵春风。”</p>
他素来知道迦夜口才便给,却罕见她这般讥讽,错非对面的人脸红到脖颈无地自容,险些笑出来。</p>
“你!”少女嗔怨地瞪着她,想不到一介稚女这般厉害。</p>
“小姐真该庆幸有个好哥哥。”迦夜似笑非笑地点点头,转身即走,懒得再说一句,他的目光在锦衣青年身上停了停,跟随而去。</p>
抛落下兄妹两人,一个懊恼羞嗔,一个若有所思。</p>
“要不要再给你买一个?”默默地走了一程,他轻声询问。</p>
迦夜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,想想又开口,半讽半戏:“你倒真是——祸水。”</p>
他啼笑皆非,自知事端由己而起,倒也无话可说。</p>
“那两个怕是世家子弟,看来出身不错。”迦夜懒懒地走慢了些,“你以前也是这般自命不凡?”</p>
“所以才被擒去天山。”他自嘲地开解,“我已受过惩罚。”</p>
气平了下来,她淡扫一眼,有些惊讶于他的坦然:“你是怎样惹到了教王?”</p>
“当时年少气盛,看他们折辱一个落败的武林人士,手法过于残忍,结果忘了掂量一下自己的身手。”他说得很平静,时过境迁,早已不再纠结。</p>
初出茅庐的少年,有剑试天下的雄心,却遇上了最强的魔头。</p>
“你运气真不好。”她默然片刻,“很少有人会撞上修蛇。”</p>
“现在知道了人外有人。”他蕴含深意地笑笑,“他们也仅是轻率无知。”</p>
“你担心什么。”听出他的弦外之意,黑眸浮上讥讽,“怕我去杀了她?我还没那么空闲,那种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自有人去消受,与我何干。”</p>
执掌西域多年,迦夜并不嗜杀。但说不准会给点教训,那两人衣饰鲜亮谈吐有度,必非寻常人家,还是少一事的好。</p>
“你说得倒也不错,有一线我还真动了杀意。”她低声轻喃,眉间怅然,“恃艺骄人纵容无端,真个讨厌,我不过是放个纸鸢,总是这般——”</p>
一只手伸过来揉了揉头,他的眼眸怜惜而理解,奇迹般地化掉了抑郁。</p>
“江南有趣的东西很多,有机会带你一一赏玩。”自然地牵起手,他温柔一笑,“饿不饿,尝尝江南菜如何。”</p>
暮色渐浓,街市摊贩的上方挑着一盏盏风灯,依旧喧嚷如潮。</p>
“晚上也这么热闹?”她有点新奇。楼船画舫的纱灯映在湖面,清风徐来,美得不似人间。</p>
“这里是中原最繁华的所在,加之上巳节将至,人会比较多。”他带着她在人流中穿行,时而询问可有喜欢的东西,她一直摇头。</p>
“为什么很多人看我们?”在西域并不曾招来如此注目,忍了一天,她停住脚打量自己。</p>
“衣服。”他扫了一眼,道出缘由所在,“江南很少见到这般式样。”利落的常服是西域人偏爱的款式,却在江南格格不入。</p>
不喜欢招来异样的目光,但订制新衣也非一日之功,她懊恼地蹙眉,一时茫然,他笑而不语,拉着她向另一条街市走去。</p>
金粉之地,商贸极盛。她这才知道江南有的是成衣铺,除了订制也有现成的服饰售卖,听着耳边妇人喋喋不休的夸赞,她极力抑制塞住对方嘴巴的冲动。</p>
“这是预备给郡王府小郡主裁制的华服,可算姑娘来得巧……”</p>
“姑**模样多可人意,这衣服竟像是天成的……”</p>
“说起来我们坊里出的衣服,那是宫里都出了名的……”</p>
“再过几年必定是一位绝色佳人……”</p>
“这件也挺合姑**身,可得一并试试……”</p>
她试了几件,终耐不住聒噪奔出了内室,骄傲不容许她对一个无知妇人动用武功,何况对方除了啰唆,态度是极亲切的。</p>
虽在外间,仍能大概听到内室的声音,见她逃也似的出来,难得一见地狼狈,俊颜忍不住笑意。</p>
水袖轻罗的纱衣,淡绿色的春衫衬着雪色肌肤,益发显出纤腰一握,弱不胜衣,一种冰清剔透的明净,教人爱怜而不敢近。</p>
“很美。”看了半晌,男子低低夸赞。</p>
那样的目光——她不自在地偏过了头,耳根微微发烫,身后跟出来的妇人打破了静滞:“姑娘怎么跑出来了,还有几件上好的衣服都未曾试过。”</p>
“这几件就好。”大嗓门惊得她立即退到男子身边,不知该如何应付过剩的热情。</p>
“那未免太可惜了,像姑娘这般容貌添个百件也不算多的。”妇人又开始口沫横飞地推荐,他好笑地挡在身前,截断了滔滔不绝的话语。</p>
“多谢,她试过的都包起来。”</p>
妇人待要再说,几粒黄澄澄的金珠落入手心,登时打住了话头,一迭声地应是。“姑娘稍等。”迦夜抬脚要走,妇人赶紧拦在门口,从怀里掏出一条银链,“送姑娘一条时下风行的链坠,这般精致的衣物岂能没有饰物相衬,只盼姑娘系上,必然更添风姿。”</p>
看势容不得拒绝,迦夜咬了咬唇由她拾掇,眉间的不耐险些藏不住。在天山纵横多年,向来说一不二,哪有应付这生意人的经验,又不便发作,只盼能早一刻离开。</p>
走出店铺,足链一路细微地碎响,感觉到他在身后低笑,她忍了又忍终忍不住,伏身一把扯下,正待扔掉,被他接了过去。</p>
足链制作得相当精巧,细带上缀着密密的银铃,稍微一动便有清脆的声响,小巧可爱,悦耳动听,确与她这一身极衬。</p>
他将她抱至扶栏上坐下,俯下身重又系好,链子在纤细的踝上有点松,他耐心地打结收拢。</p>
见她要说什么,他微微一笑。</p>
“很好看,戴着吧。”</p>
她伏在枕上,凝视着手中的银链。</p>
第一次戴这种累赘的饰物,并不喜欢,叮当作响的银铃更是与习性相忌,若在过往,根本不会容许这种东西落于身上,为什么这一次竟然例外?</p>
久久不能入睡,她烦乱地丢开饰物,转向另一侧,一阵剧烈的疼痛闪电般划过双腿,她蓦然卷曲起来,再没有心神多想。</p>
他突然从沉睡从醒来,室内一片静谧,心却跳得很快,无由地不安。</p>
找不出任何异常,他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,耳畔传入一丝细微的铃声,几如错觉,闭目屏息凝神细听,忽然闻得隔室坠地之声,他霍然张目,抓起剑冲了过去。</p>
室内一片黑暗。</p>
没有外人,迦夜蜷在地上缩成一团,一时看不出端倪,粗重的呼吸显出异样。</p>
她缩得很小,双手紧紧环抱,指尖掐进了臂膀,流出的血染红了中衣,背心已被汗透,脸白得发青,绷得像一条被刺穿身体的鱼。细齿死死咬住唇,痛得几乎昏过去,却没有一点声音。</p>
“迦夜!是哪里不对?”他环住娇躯用力扯开她的手,不让她伤害自己,肌肤冰得让人发慌,所触尽是冷汗。</p>
刚一掰开她又蜷起来,再控制不了,大口大口地喘息,咬破的鲜血从嘴角渗出,险些痉挛。</p>
“我带你去看大夫。”刚抱出几步她用力推开他,从怀中滚落下来,撞得一声闷哼,“迦夜!”</p>
臂肘浮出一块青痕,她勉力摇头:“……我……没事……”牙缝中挤出的声音抖如落叶,她再忍不过,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。</p>
他蓦然发现了异常之处,她所有动作都是上半身,双腿一动不动。</p>
撕开裤管,幼细的腿令人惊骇,青色的经脉暴出,像无数条小蛇蜿蜒在腿面,触手烫热,肤色透紫,如暗地隐伏的熔岩,能感觉到手下的肌理颤缩,足尖到大腿俱是如此,</p>
“你的腿!”看着她痛苦到极点的脸,他心悸而慌乱。</p>
“……不用大夫……忍……就好……”她困难地挤出声音,伸手推他,“……你……出去……”</p>
他没有离开,紧紧抱着她制止一次又一次自伤。</p>
漫漫长夜成了难熬的折磨,她辗转挣扎,始终不曾喊过痛。</p>
待剧痛终于平息,整个人如水里捞出来一般,筋疲力尽。</p>
感觉怀里的人渐渐放松,他也松了一口气,绷紧的神经缓下来。</p>
迦夜的腿恢复如初,血管经脉都隐入了肌肤之下,仍是莹白如玉,纤细秀致,全无发作时的狰狞。汗把秀发印在了脸上,他替她拨开,迦夜虚弱到极点,呼吸都似极耗力气,一夜凌迟般的痛苦过去,憔悴了许多,嘴唇都干裂了。</p>
闭目半晌,她勉强挤出话语:“出去,让我休息。”</p>
他看了看床榻,锦褥丝被俱被汗浸得潮湿,索性抱起她回到自己的房间。天已大亮,街市有了人声走动。他唤人送来了一桶热水,试了试水温,小心地将迦夜放入,冰冷的身体被热水浸润,脸上逐渐缓过了颜色。</p>
这章没有结束^.^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/p> </div>
他背过身听着水声:“若是好了唤我一声。”</p>
或许恢复了些力气,迦夜的答话不那么断续了。</p>
良久,听得水声哗响,继而扑通一声,他顾不得尴尬趋近。</p>
大概是想自己走回床边却腿脚不灵,迦夜狼狈地摔在地上,懊丧而气恼。襟口微开,呈露出形状优美的锁骨,如丝般柔滑的肌肤,还有若隐若现的……</p>
他定了定神,抱起她置在榻上,头偏至一边:“把湿衣服脱下来。”</p>
她含糊不清地嘀咕了一句,依言脱下湿淋淋的衣物,扯起了被子覆住身体,疲倦不可遏制地袭来,再听不见话语,迅速堕入了无梦的深眠。</p>
第二十节代价</p>
醒的时候,抓伤的臂膀已上过药,散架般的身体仿佛重新拼凑了一遍,夜间的衰弱无影无踪。</p>
他不这样认为,扶起她喂着温好的粥,眼神藏不住担忧。</p>
“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沉睡的时候请过大夫,却完全诊不出所以。</p>
“旧伤复发。”香糯的粥滑入喉间唤起了饥饿,他却停下了手。</p>
“你一天不曾进食,慢一点。”调羹拨弄了半天,他才喂了下一口,“我不记得你有这种毛病。”</p>
想取过他手中的碗,刚一动发现身无寸缕,立即缩了回去,也许是羞窘的神态过于明显,他眼中流出笑意,柔如江南的春水。</p>
“刚恢复,别急着动。”他轻柔地喂了一匙,继续追问,“怎样的旧伤?”</p>
“练功时留下的。”</p>
“你以前没发作过。”他似下定决心不让她敷衍过去。</p>
她顿了顿,说得极不情愿。</p>
“我练的当然不是摩罗昆那心法,是我娘留给我的秘术。”</p>
“说细一点。”深暗的眼睛盯着她,不容回避。</p>
或许是昨夜所致的衰弱,又或是他罕见的坚持,她稍稍滑下去一点,勉强开始解释:“我并不是什么武学奇才,有今天的身手全因所学的比较特别。这门功法练的时候不容易,但行功奇特,短时间即可凌驾于常人之上,异常轻灵迅捷,敝病是会给经脉造成相当大的负担。一旦练至顶峰功法反噬,隔一段时间会经脉逆行,就是你昨晚看到的情景。”不是没有预料,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痛。</p>
好看的眉峰立即蹙起来:“多久会发作一次?”</p>
她沉默了一下,避重就轻:“昨天是第一次。”</p>
照这样推算,分明是不久前才修习至巅峰,必是为了对付教王。</p>
“距离下次间隔时间多久?”他极坚持。</p>
她干脆侧过了头。</p>
他尽力按捺住情绪:“会反复发作到什么时候?”</p>
她没有看他,淡淡的语气一无所谓:“到我死。”</p>
“你怎么会练这种邪功?”他倏然站起,咣啷一声搁下了碗。</p>
对他的怒意视而不见,她漠然吩咐:“把我的衣服取来。”</p>
“你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变成怎样?”男子眼神复杂。</p>
“我愿意付出代价,只要能成功。”迦夜冷淡无波。</p>
铁青着脸看了她许久,他扭头走出房间。隔间猛然传出传出桌椅倒地的巨响,没多久又走回来,所有的行装衣物都被他提了进来。</p>
“做什么?”无视他难看的脸色,她皱了皱眉。</p>
“你以为我还会让你一人独处?”幽暗的眸子迎视着她,“从今天起,我和你住一间房。”</p>
“用不着。”她冷冷地拒绝,“我有能力照顾自己。”</p>
“若你知道什么是好,就别拒绝。”他走近床边,神色显出并非虚妄,“或者我禁了你的武功。”</p>
她的气息瞬间冰冷下来,黑瞳寒意凛人:“别逼我将你视为敌人,那并不明智。”探出的细臂按住榻边,凌厉的气机盈散,冻结了室内的空气。</p>
“你知道我是关心。”</p>
她一字一顿,坚冷如冰:“我的事与你无关,别妄作主张。”</p>
对峙半晌,他伸手替她将滑落的被子扯起来,语气放缓,甚至蕴着几分请求。“我不是你的敌人。”混着叹息的低喃温柔动人,“你救过我多次,我一次也没有忘。”</p>
她的神色始终僵冷,任由他裹住身体:“那就少管我的事。”</p>
“迦夜,你为什么怕?”他端详着她的眉目,道出潜藏的疑惑,“你怕与人接近,更怕别人对你好,为什么?”每次只要稍稍柔和,她就会以冰冷生硬的态度拉开距离,“你从来不给别人留余地,也不容自己有任何弱点,你累不累?”</p>
柔和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,如有魔力般侵蚀着意志。</p>
她垂睫没有说话。</p>
“我不会碰你,我只是担心你下一次发作又伤了自己。”拉过她的手,指尖轻摩着青紫的牙痕,他深深地叹息,“能不能,试着信任我?”</p>
寂静了许久,感觉到僵硬的身体一点点柔软。</p>
“我饿了。”</p>
枕边多了个人。</p>
极不习惯,她勉强忍住翻身的欲望,一动不动地盯着墙壁。</p>
很想痛骂自己自找难过,认真地考虑过把旁边的人踢下去后果会如何,为什么没有坚持分道扬镳?莫名地牵扯越来越麻烦,失去了对事情的掌控,她很不喜欢。</p>
怎么会竟妥协了?</p>
虽然他在身侧相当守礼,中间还留了一定的余地,她还是——</p>
防卫范围被人侵入的感觉萦绕不去,折腾到天明,才抗不过倦意渐渐朦胧,也许还是该离他远一点——</p>
呼吸平稳后,身侧的人静静睁开眼,望着睡梦中仍轻蹙的眉。</p>
目光滑过粉嫩的脸,垂落的睫,小巧柔润的唇。</p>
微笑无声地绽放。</p>
此后他异常温柔。</p>
几次想提都没机会开口,他小心翼翼地避免触及底线,细致安排生活,在适当的距离中尽可能地周到,让她无话可说。</p>
至于共寝,她更无言以对。</p>
抗不过疲倦睡去,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偎进他怀里,反复思量过后,不得不极不情愿地承认,确是自己下意识的举动。</p>
练功让体质转为阴寒,即使是夏夜也温度极低,习惯了肢体冰冷的感觉,或许是身边有了热源,竟不自觉地依近。</p>
他知趣地不置一词,没有轻薄或是过分的举止,仅是搂着她。</p>
她继续在他怀里醒来。</p>
人的体温,很暖。</p>
逐渐习惯了身畔的男子气息,偶尔会错觉不那么孤独。</p>
或许,暂时的信任是可以的。</p>
上巳之夜,华灯齐放,摩肩接踵的大道,遍地是笑语人声。</p>
繁花千树,灯火万家,酒肆画舫尽是倚红偎翠,执红牙拍板的妙龄少女清歌隐隐,湖水盈盈,疑是天上人间。文人士子凭水流觞,以诗逞才,无数丽人罗绮竞秀,如春日群芳斗艳。</p>
酒香飘市,舞榭不息,整条街市望过去,竟似通明一般。</p>
迦夜对街市上售卖的东西兴趣不大,就着摊子看了看月下宝光流转的玉石环佩,望了一眼就撂开手,倒是对竹哨水鸟之类颇为喜欢,随买随玩,没多久又扔下,捉过了一个昆仑奴的面具。</p>
“这个倒有点像我杀鄯善王时戴过的。”细白的指尖划了划黑黝黝的面具,“原来江南也有。”</p>
嘴孩子气地微翘,黑亮的眼闪闪发光,说的却是与外貌截然相反的话,她笑笑遮上面具,轻快地在人群里穿行,黑发雪肤,纤腰秀项,行止轻灵而无声,可怖的面具戴在这般身形上,反像是独属于夜的精魅。</p>
抛下钱币给摊主,他盯着前方的人紧紧跟上去,过于拥挤的街市令追逐并不容易,前头隐隐出现了几个形迹猥琐的人,其中一个正向迦夜擦去。</p>
突然一声惨叫传来,人群蓦地散开了一个大圈子,赶去一看果不其然。</p>
迦夜静静地立在一旁,一个地痞样的人捧着右手,疼得在地上打滚,杀猪一般地惨号,想是见她衣饰华贵又无随侍,动了偷窃之意。</p>
周围人根本不曾看清她出手,只看略一擦肩男子便倒在地上痛号,几个同伙瞬时围上来,气咻咻地叫嚷,张狂地在她面前粗言秽语,想趁势把暗窃转为恐吓勒索。路过的行者不明所以,指指点点地猜议,多数对娇弱的女孩抱有同情。</p>
敢惹迦夜的人很少,能活下来的更少。他不知该同情还是庆幸,那个混混痛得脸色青白,绝不是伪装,右手一定是折了。若在西域,迦夜会直接用剑,她很不喜欢与人接触,剑可以解决这个问题,倘若几个叫嚣的地痞再挨近一点……</p>
一道青影闪过,前一刻还破口大骂的数名地痞接连翻倒,场中又多了一个俊美的青年。影子都未看清已利落地解决了争闹,围观的人群鼓噪起来,对英雄救美的戏码激动不已,甚至传出了喝彩。</p>
“还好?”他象征性地问了问迦夜。</p>
面具后的她看不出喜怒,将手在他袖子上擦了擦,明显嫌恶的动作令人哭笑不得。</p>
稍远处,一名青年男子被哄闹的声音吸引望过来,瞬时睁大了眼。</p>
好容易挤到湖边,人潮仍是汹涌,比起街市上的联袂成云,湖边总算略略清净,随风传来丝竹管弦之声,配着疏星淡月,若有若无的曲乐别有一番意趣。</p>
“可否能上船看看?”远望宫灯摇曳的楼船画舫,迦夜有点好奇。</p>
“这些画舫早已租给达官贵人,此时怕来不及。”</p>
“那边也是?”有别于宽绰的楼船,湖面同时散落着一些挂五彩灯笼的精致船舫,船头尽是轻衣云髻的艳妆女子。</p>
“那些不一样的。”他只瞥了一眼。</p>
“怎么?”</p>
“她们——”略有些尴尬,他语声微顿,“与媚园里的情形差不多。”</p>
迦夜半晌没有作声。</p>
“说起媚园。”她忽然开口,“你不担心烟容?”</p>
“烟容?”他愣了愣,不懂她是何意,“九微自会照拂。”</p>
迦夜一走,九微、紫夙联手,千冥必然落败,下一任教王将落谁手不问可知,他并不担心九微的处境。至于烟容,她是个好女子,但对他而言也仅止如此,无甚挂心之处。</p>
“你不是曾在清嘉阁留宿,怎的恁般薄情,我以为你是喜欢的。”迦夜淡淡地扫了一眼,听不出是何种情绪。</p>
脑中立时昏眩,未想过迦夜居然知晓,待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,一时语塞,见他说不出话,迦夜笼起双袖,黑眸映着迷离的灯光水色,绚亮而诡异。</p>
“你倒是对九微很有信心,笃定他一定能继位?”面具后的人似冷笑了一下,“千冥不是那么好打发的。”</p>
“什么意思?”</p>
“那一日千冥的非分之想,猜我用什么手段推了时日?”</p>
他一直疑惑,千冥并非易与之辈,却甘心被她施用缓兵之计,必有缘由。</p>
“很简单,条件交换。”没有理会他的沉默,迦夜自顾自地说下去,“我告诉他,九微的弱点根源在于疏勒,掐住疏勒王,足以控制九微的一举一动。”</p>
“一时寝席之欢,一世至上尊崇,何轻何重千冥分得很清楚,何况在他眼里,一旦成为教王,我迟早是囊中之物。”</p>
他的手心蓦然冰冷,耳畔唯有湖水击岸的轻响。</p>
“你担心了?”迦夜突然笑起来,笑声清如银铃,欢悦而促狭。摘下面具,眉眼隐有一丝嘲弄。</p>
“三年前我已在疏勒王廷伏下密探,离教之前得知疏勒王病入膏肓,最多不过数日。千冥知道了又如何,照样拿不到这枚棋子,你大可放心。”</p>
“你!”心一松,看她戏谑地淡笑,简直不知该喜该怒。</p>
“我不过是戏弄你。”迦夜偏了偏头,如一只任性的猫,不负责任地品评,“生气的样子倒还真有点吓人。”</p>
“很有趣?”</p>
仿佛未听出他的不悦,她点点头:“你是关心则乱,让千冥继位对我有何好处,我怎可能便宜了他。”</p>
“你对九微也没好感。”</p>
“说得对,但九微不像千冥那么贪心,成为教王后必然有数年用于巩固权位。”</p>
“不至于将手伸到中原,你也可以乐得逍遥?”男子没好气地道。</p>
假如千冥执掌大权,基于多年执念及被利用的不甘,必定出尽手段入中原探察,迦夜虽不一定畏惧,却也多了顾虑,不如索性任九微攀上玉座的好。</p>
迦夜并不否认,微微一笑:“现在倒是旁观者清。”</p>
“九微、千冥嗜权,紫夙贪色重利,你呢?”凝视着一如局外人的清影,他忍不住问,“杀掉教王之后,你想要什么?”</p>
“我?”她稍一愣又笑起来,少了戏谑,多了一份微倦的慵散,“我只想看看不同的景致。”清冷的声音低下去,几不可闻,“和我印象中的有什么不同。”</p>
他心一动,正要探问,忽然感到侧方有人。</p>
“云书!”</p>
多年不曾用过的名字猝然唤起,几疑幻听。</p>
不容错辨的脸映入视野,他脱口而出。</p>
“羽觞!”</p>
眼前意气昂扬的青年男子,正是当年携手游江湖的伙伴,满脸不可思议,掩不住地惊喜错愕,一拳打上他的肩:“真的是你,我都不敢相信,你这七年去了哪里?”</p>
宋羽觞,中原四大世家之一的金陵宋家子弟。</p>
双方家族世代交好,少年相识,联袂闯荡,一起喝最烈的酒,骑最快的马,誓要荡涤天下的不平事。横刀立马快意恩仇,那样锋芒毕露的锐气,现在忆起如同一个笑话。</p>
重逢的喜悦过后,两人都有些难以置信,互相打量着变化,一别七年,再见恍如隔世,肩上传来的疼痛提醒现实的存在,抬手接住另一记飞来的拳头,他不答反问。</p>
“你何时来了江南?”</p>
“一个月前。”好友一迭声追问,“消失这么多年你究竟去了哪儿?当年你大哥找你都快找疯了。”</p>
心中涌起无数话,汹涌地险些冲喉而出,可到最后他只是淡笑。“去了西域,才回来。”无声地吸了吸气才能问出口,“你可知我家里如何?”</p>
看出他的保留,宋羽觞疑惑不已。“西域?为什么会突然——”瞥见对方的神色又改口,“据我所知还好,世伯这些年为你的事很憔悴了一些,年前我去拜望时还提起,另外就是听说伯母近段时日身子不太好。”想起历来刚毅寡言的长辈在见到世家后人时无法隐藏的伤感,宋羽觞不禁唏嘘。</p>
空气一片静滞,连乐声都消失了。</p>
“你也不用这种表情,只要回去转一圈,包管伯母百病全消,必能康健如昔。”宋羽觞赶紧出言安慰。</p>
“是我不孝。”他喃喃低语。明知高堂在望,却在脱困后迟迟未归,无边的痛悔如潮水涌至,淹没了所有思虑。</p>
“不是你这张脸太醒目我真不敢认,这么久音信全无,去西域就罢了,居然连个信也不捎回来,教人好生惦念。”</p>
他只能苦笑。</p>
“回来就好,对了,你大哥也来了杭州,要是知道一定喜坏了。”宋羽觞见他似有难言之隐,暂时放弃了追索盘问,一径欣慰地感叹。</p>
“大哥也在杭州,你们怎么会一起?”</p>
宋羽觞叹了口气揽住朋友的肩,言语满是憾意:“说起来都是因为你。”</p>
“我?”</p>
“七年前你是为什么来的杭州,可还记得?”</p>
怎可能忘记,他默然不语。</p>
“七年前你初次去白家,见定亲而未谋面的白家大小姐,结果突然失踪,生死不明,遍寻不至。”宋羽觞的声音低了下来,仿佛难以启齿,“人家等了你五年,最后世伯说不能再误了女儿家的青春,亲自上门退了婚——”</p>
“这次我代表宋家与你大哥一同至白家贺喜,三日后就是白家大小姐的良辰吉日。”直至如今,白家仍为失去了家世人品俱佳的女婿而遗憾,一场阴差阳错葬送了一段良缘,怎不令人叹息。</p>
“如今他被白老爷子留在府中待为上宾,我这就带你去。”宋羽觞是个急性子,想到哪里便迫不及待的行动。</p>
“别。”他避过了朋友的拉扯,“我现在还有什么脸面去白家。”</p>
“那我们换个地方谈,我帮你叫人出来。”宋羽觞顿了一顿,“和你一起的那位是——人呢?”</p>
他霍然回首,那个立在树下的纤小身影早已没了踪影。</p>
只剩了细柳迎风,轻歌隐隐。</p>
第二十一节花毒</p>
“你要走?”</p>
仿佛印证了某种预感。</p>
房中的人摩挲着玉坛,莹白的脸上有种凝定的沉思,东西均已归置整齐,简单的包袱一挽即可上路。</p>
“你回来得倒快,也好,就算是道别了。”她既无留恋也无惋惜,口气宛如在说一次轻而易举的出行。</p>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^.^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/p> </div>
“为什么?”</p>
迦夜浮出一个神秘的微笑:“你不觉得?名门谢家的公子同魔教中人来往,恐怕多有不便。”</p>
静寂了半晌,男子神色复杂。</p>
“你何时知道我姓谢?”</p>
“那一次征龟兹,归途时力战马队,你用了左手剑。”她大方地提供答案,“我才发现你真正的实力远不止平日所展现,剑招也相当特别,回去后翻了翻有关中原武林的秘录,很像是谢家的独门剑法。”</p>
“无怪当年敢强出头。虽在西域,我也知谢家训持极严,英才辈出,非到一定火候不允许踏足江湖,你十五岁即能外出,修为不问可知。”俊目深沉幽暗,迦夜仿若未见,“听说你是中毒受擒,想必修蛇也未曾觉察,他死在你剑下的时候一定很惊讶。”</p>
笑了笑,她稍稍嘲谑地说下去:“如今既是自由之身,自当爱惜羽毛,还是尽早回避的好。”</p>
“你什么都知道。”</p>
“那也不尽然,托地位之便,有些资料获取比你方便。”避过了他的视线,她用软布束好玉坛提起,“中原人对魔教多有敌视,隐藏起这七年会更有利,想来不会再见了,你好自为之。”</p>
“如果我说不想你走?”他微移一步,无形中挡住了去路。</p>
“你不怕身败名裂?”她诧异地扬眉,“看不出你有什么理由冒这种风险。”</p>
深邃的双眼晦暗难解:“你呢?为何这般为我着想,急不可待地离开?”</p>
闻言愣了下,迦夜又笑起来,语气忽而讥讽:“谢公子大概是误会,我不过是想你出身名门正派,往来皆是江湖侠士,泄露了行藏多有不便而已。”一语拉开了距离,冷淡的声调不无挖苦,“论实力我这等自然无法与谢家相提并论,尽早回避也省得将来彼此难堪。”</p>
“你很怕我把你当好人?”他走近俯看她的脸。</p>
她无动于衷地绕开:“别用那种恶心的字眼形容我。”</p>
“那就别走。”他展颜一笑,竟有种说不出的愉悦,“反正你又不顾忌我的处境。”</p>
“我有什么理由要和你们这些白道中人搅在一起。”她难以理解地反诘。</p>
“理由很多。”他慢吞吞地道出,眼神晶亮,眨也不眨地看着她,“比如能探知中原武林的秘辛,又可以有人打点,放心游乐无须挂虑琐事。没人会发现你的身份,依然能轻松愉快地享受,我会给你介绍各处最好的风景。”</p>
“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?”</p>
他略一思索,似笑非笑:“或许能寻机报复?毕竟你奴役我那么多年。”俊美的笑颜略带调侃,“你怕么?”</p>
“不错的激将,可惜找错了人。”她不为所动地转身。</p>
拦住清影,他转了个话题:“假如有想找的人,也许我能帮忙。”</p>
她停住脚,表情忽然空白:“你指什么?”</p>
“离开江南的时候你才几岁?应该还有其他亲人,不好奇他们过得怎样?”探测着她的反应,声音轻而柔和,“有没有想过重逢再见?”</p>
他的话如一滴露珠坠入了幽暗的死水,波澜不起。</p>
“自作聪明不是好事。”她扯了扯唇角,却没有丝毫笑意,“若我想过这些,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。我唯一的亲人死了十多年,眼下的愿望是找个地方安葬她的骸骨,除此无他。”</p>
漠然的面孔下,隐藏着某些难以触及的情绪,像冰封下的寒潭,每欲探知,总会遇到坚冷而不可逾越的阻隔。</p>
“我和你是两种人。”雪颔轻仰,她直视他的眼,“对你来说回忆是支持你活下去的力量,对我来说却是初始即已抛却的过往,别妄自用你的臆想推断。”</p>
冷硬的话语如冰珠迸散,瞬间划下了鸿沟。</p>
静默的空气蔓延,他极低地叹息。</p>
“对不起,我无意——怎样你才肯多留些时日,哪怕为了风景。”</p>
“我知道你不喜欢如今这种改变,尽管你从没把我当奴隶。”</p>
“我不会违逆你的意志,也不会再多问,你尽可以照自己的意愿去做。”</p>
抬手握住细腕,冰凉的肌肤细致柔滑,他柔和而略带恳求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