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隔离的世界(第1/3 页)
翌日星期四,上午有堂体育课,我在五十公尺的泳池里来回游了几趟。 做过激烈运动的关系,心情舒畅了些。食欲也有了。我到定食餐厅吃了一顿 分量很够的午餐,正要走去文学院固书馆查点资料时.在路上和小林绿不期 而遇。她跟一名戴眼镜的瘦小女孩在一起,见到我就迳自走过来。</p>
“上哪儿去?”她问我。</p>
“图书馆。”我说。</p>
“别去那种地方,跟我一起吃午饭如何?”</p>
“刚刚吃过了。”</p>
“有啥关系?再吃一遍嘛。”</p>
结果,我和阿绿走进附近的咖啡室,她吃咖哩,我喝咖啡。她在白色 长袖衬衫上面穿一件织了鱼固案的黄色毛线西装背心,戴一条细细的金项链 和狄斯尼手表。然后津津有味地吃咖哩,喝了三杯白开水。</p>
“最近几天你不在东京是下是?我打过几次电话给你哦。”阿绿说。</p>
“是否有什么要事?”</p>
“没什么要事。只是打打看而已。”</p>
“嗯哼。”我说。</p>
“你的“嗯哼到底是什么意思?”</p>
“没什么意思。仅仅是随声附和而已。”我说。“怎样?最近有没有发生 火灾?”</p>
“唔,那次相当有趣咧。受害者不多,比较上烟很多,又有现场靶,好 玩得很。”阿绿说看。又咕噜咕噜地喝水。然后舒一口气,目下转睛地看我 的睑。“喂,渡边,怎么啦?你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,而且眼睛没有焦点哦。”</p>
“刚刚旅行回来,有点疲倦罢了。没什么事。”</p>
“你的睑好像见过幽灵似的!”</p>
“嗯哼。”我说。</p>
“喂,下午有没有课?</p>
“德文课和宗教学。”</p>
“可以溜掉不上吗?”</p>
“德文课不可能。今天要考试。”</p>
“几点结束?”</p>
“两点。”</p>
“那么,下课后和我出城一起喝酒如何?”</p>
“白天下午两点钟喝酒?”</p>
“偶尔有什么关系嘛。你的睑色呆得好厉害,跟我一起喝酒提提神吧: 我也想陪你喝酒振作精神呀。不懂吗?只要直觉够好,即使什么也不知道也 能通过大学考试的呀。我的直觉很好哦。从下面三个答案选一个对的之类, 我一下子就猜中了。”</p>
“我的直觉下如你的好,所以需要学习有糸统的思考方式,养兵千日用 在一朝。”</p>
“那些东西会有用处吗?”</p>
“在处理某种事情上会比较容易吧!”我说。</p>
“譬如怎样的情形?”</p>
“譬如形而上的思考,或学习多种语言的时候。”</p>
“那又怎样帮得上忙呢?”</p>
“那就因人而异了。对某些人有用处,对某些人没有用处。不过,那些 始终训练而已,有无用处则是次要问题。就如我一开始所说的。”</p>
“嗯哼。”阿绿似乎很佩服似的,牵住我的手继续走下坡路。“你很拿手 向人解释哪。”</p>
“是吗?”</p>
“对呀。因我过去向许多人问过英语的假定句有何用处,从未有人那样 清楚的向我说明的。甚至英语老师也没有。人家对于我这个问题,不是表示 搞不清楚就是生气,或者嘲笑我。谁也不肯好好告诉我。倘若那时有人像你 这样好好解释给我听的话,说不定我会对假定句产生与趣哪。”</p>
“哼哼。”我说。</p>
“你有读过《资本论》那本书吗?”阿绿问。</p>
“读过,当然没有全部看完,就跟大部分人一样。”</p>
“你理解吗?”</p>
“有些地方可以理解,有些不理解。若要正确地读懂《资本 H 臣》,就需 要先学习一套思考系统了。当然整体来说,我想我大致上可以理解马克斯主 义的。”</p>
“对于一名不太接触那方面的书籍的大学新生,你想她会理解《资本论》 吗?”</p>
“那是不可能的。”我说。</p>
“我刚进大学时,参加了民谣研究的社团。因为我想唱歌嘛。原来那里 全是舞神弄鬼的冒牌货,现在想起来也不寒而栗。我一加入,他们就叫我读 马克斯。叫我回去先从第几页读到第几页,还有民谣必须跟社会和激进主义 相关之类的演讲。没法子,我只好回家拚命读马克斯。可是我根本读不懂, 比假定句更难懂啊。我读了三页就放弃了。然后,在隔过的聚会上,我说我 读了,可是一点也不懂。从此他们就当我是傻瓜,说我没有问题触觉,缺乏 社会性。开玩笑!只是表示不能理解文章内容罢了,你觉不觉得他们太过 分?”</p>
“嗯哼。”我说。</p>
“讨论时就更过分了。每个人摆出很懂的表情,使用艰深语句说话,因 为听下懂,我就问了。奋如所谓**式剥削是什么?跟东印度公司有何 关系?”所谓粉碎产学协同联盟,是指大学毕业后不准到公司就职吗?”但 是没有人向我解释。而且还生气了。你能相信这些吗?”</p>
“相信。”</p>
“他们说:“你连这些都不懂,算什么?你在想些什么过日子的呀 p.” 于是就这样完了。可不是吗?我本来就不很聪明嘛。我是平民呀。不过,支 撑这个世界的就是平民,被剥削的也不就是平民罗。向平民贾弄听不懂的词 句叫什么革命?什么叫改革社会?我也想改善社会呀。若是有人真的被剥 削,我也认为必须设法阻止呀。所以更加要问了。对不对?”</p>
“对呀。”</p>
“当时我就想,这些全是伪善冒骗的人。他们适当地贾弄堂皇的言词而 自鸣得意。让新来的女生大表钦佩,其赏心里只想著把手塞进女生裙内那回 事。等到升上大四了,赶紧把头发剪短,准备毕业后进三菱公司、TBs 电视 台、IBM 电脑或富士银行做事,娶个从未读过马克斯的漂亮太太、替孩子接 个文雅又讲究的名字。什么叫粉碎产学协同联盟?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啦。 其他新生也很过分。大家其实听不懂,却都装看很憧的表情无缘无故地傻笑。 事后就对我说,你真傻,即便不懂,只要拚命点头称是就行了嘛。嘿,还有 更气人的事,想不想听?”</p>
“想。”</p>
“某日,我们要出席一次半夜的政冶集会,他们叫女生们每个做好二十 个宵夜用的饭团带来。开玩笑:那样岂不是彻底的性别歧视?不过,我也不 想整天兴风作浪惹事生非,于是什么也不说,乖乖的做好二十个饭团,里头 放了酸梅干和包上紫菜。你知道他们事后怎么说吗?小床绿的敬团只有酸悔 干,没加别的小菜咧。其他女孩约有鲑鱼、鳕鱼子,附带煎蛋哪。太**了, 我气得讲不出话来,高谈革命大业那夥人,居然为吃宵夜的饭□斤斤计较, 算什么?有紫菜有悔干还不够上等吗?试想想印度那些饥饿的小孩看看。”</p>
我笑了。“后来那个社团怎样了?”</p>
“六月我就退出啦。因我实在太气了。”阿绿说。“这些大学的家伙几乎 都是伪善的人。大家都怕被人知道自己不懂什么而不得不战战兢兢的过日 子。于是大家看同样的书,卖弄同样的台词。听约翰科特连的唱片,看帕索 连尼的电影,一起受感动。难道这就是革命?”</p>
“怎么说呢?我没实际见过革命,不敢表示意见。”</p>
“如果这就叫做革命的话,我可不要什么革命了。否则我一定因为饭团 里只放梅干的理由被枪毙,你也一样,因为充分理解假定句的理由被枪毙:”</p>
“可能的事。”我说。</p>
“我有自知之明哦。我是平民。不管发不发生革命,平民只能在不像样 的地方苟且偷生下去。革命是什么?只不过换过一个官府名称罢了。可是那 些人根本不懂这些。他们只会卖弄无意义的高言大志。你见过□务局的官员 吗?”</p>
“没有"”</p>
“我倒见过好几次。冒冒失失地闯进家里来逞威风说:“什么?只有一本 帐簿?你家生意做得不错嘛。这是真的经费?收据拿给我看,收据呢?”我 们悄悄躲在屋角不敢作声,到了吃饭时间,叫人把上等的寿司送上门来。不 过,我父亲从来不曾逃税哦。真的。他是那种旧脑筋的老派生意人嘛。尽避 如此,那些□务员还在唠唠叨叼地发牢骚咧。说什么收入是不是太少了。开 玩笑:收入少是因为赚不到钱呀。听到他们的话,我真恨死了,我想大声斥 责他们说,请你们到更有钱的人那□去好了:哎,倘若发生革命,你想悦务 员的态度会不会改变:”</p>
“颇值得怀疑。”</p>